季一笙

人的情感真的“随便”又“确定”的东西。

父母爱情故事之我的十六岁

*含富裕/怿条鲨/航墨/申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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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闫钶,今年十六岁,我妈叫余沐阳,我爸叫傅韵哲。


当然大概率有人看到这短短的二十一个字自我介绍之后会问,为什么你和你爸妈都不同姓。关于这个问题,我在我这短短的十六年人生里解释过太多次,后来解释地不耐烦了,直接翻白眼说你问我爸吧,傅韵哲只好给人赔礼道歉说孩子小不懂事,其实是因为和外婆姓的原因吧啦吧啦扯一大堆。末了在家他又苦口婆心地教我,说你明明可以这么说嘛,你就说你是我们俩捡来的。


余沐阳在旁边翻白眼,她说你别这样伤钶钶的心。天地作证,我可没伤心,我真怀疑我是他俩捡来的,只要有一天遗弃小孩不犯法,我爸肯定直接拉着我妈就跑,立马和我断绝关系。

  

好吧,这句话确实乌鸦嘴了,我怎么能想到这句话最后会成真呢,只能感谢我爸人好,还给我留下了一个监护人,生怕我没人管了。


回头来说说姓名的事情,我姓闫真的不是因为我外婆。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我爸这个人吧,他太迷信了。他在我出生之前去算了一卦,算的可不是我的命,是我妈的命,他可害怕我的出生伤到余沐阳了,我感觉如果电视剧里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的问题在我妈生我那天时候出现,我爸一定会第一个毫不犹豫地亲自掐死我。


那位收了大价钱的得道高僧摸着胡子,说这个小孩的出生可能会损伤母体,我爸的嗓子眼就给提起来了,得道高僧说这个孩子也可能会给这个家带来一些不好的变故,我爸的嗓子眼真的是提到不能再提了。我听我外婆讲这段故事的时候也把嗓子眼始终提着,那个得道高僧的每句话可都是会要了我的小命啊!我以后每年过生日不仅要给我妈磕头感谢她给了我生命,还要给那位得道高僧磕头,谢谢他愿意放过我这一条弱小的生命。


我爸反正根本不在意我,他只在意我妈,他着急地问高僧有什么解决办法,高僧很久不说话,紧皱眉头,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给我爸急的不行,我真的要批评他,太迷信了!虽然我爸后来辩解说他当时是为爱冲昏了头脑,但我听了这话只想吐给他看。


高僧最后说改姓方可,但姓不能随便改,必须要有讲究,这件事只能他们出家人来借上天旨意,普通人不可自行更改。我爸一听,嗓子眼这才放下来,屁颠屁颠地过去交起名费,整整两千人民币香火钱,我还没出生,我的姓名就已经够我爸买一个他心爱的手办了。


高僧最后给我起的名字是闫钶。我爸小心翼翼捧着那一字确实有千金的两字书法纸,好像那就是刚出生的我似的,生怕给摔了。他其实不是怕我摔了,他是怕这一摔,我带来的厄运不能消除掉,把他老婆的运气给摔没了。


傅韵哲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的,他是这么跟我妈余沐阳解释的,所谓闫钶,闫钶同严苛,指的就是严苛要求自己,说明以后我们儿子能够成为大人物。我爸已经默认我是个儿子了,他以为这个男性化的名字就是高僧对我的性别做出的上天暗示。可是我爸没想到,余沐阳最后生出来的是一个女儿。不过他们也不太在乎生儿还是生女,反正可真够懒的,直接懒得再找高僧起名字了,户口本上依旧是闪闪发亮的闫钶两个字,一点都没有顾及我的感受。


我爸很精明,他说两千块钱不能白花,我只想把户口本扔他脸上让他闭嘴。


我就这么,从一个可能会给我妈、给我全家带来不好运气的小婴儿,跌跌撞撞但是也算是平安健康地长到了十六岁。


如果要仔细介绍一下我的十六岁吧,实在是有点泛善可陈,但也挺惊天动地的,虽然惊的是我自己家的天,动的是也我自己家的地。我十六岁生日都还没过完呢,花了两千块给我赐了个名的我爸就跑了,颇有点拍日剧《四重奏》的味道。我都严重怀疑那两千块都是他编出来骗我和我妈的,他才是那个真正需要改名改姓,给我妈带来不好事情的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如果要谈父母爱情,自然不能从我父母离婚之后再说起,那还有什么爱情,只有恨不得拿着砍刀捅死对方亲自送你下地狱的情。我要作为开头说的,是他们还在一起时候的爱情。


  

在这段宛如坐过山车的爱情里,作为见证者的有我,也有我的青梅竹马申义晟。


我和申义晟是同校同学,从初中一直到高中他都是我同桌。我还记得申义晟第一次见我爸妈时候的样子,那也是初中第一次开家长会。申义晟考了全班倒数第三名,可开心了,拿着卷子跟我眉飞色舞地说闫钶!我这次有进步啦!我上一次倒数第二这一次倒数第三!我把我的满分卷子塞进抽屉里面,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你就等着你爸妈打死你吧!我是这么跟他说的,因为我想不出有什么家长能看到全班倒数第三名的卷子不生气,后来我发现我真的输了,申义晟的家长就是这样的,甚至还满心欢喜地带他去吃了一顿麦当劳以奖励他。


那天我和申义晟都乖乖坐在座位上等着爸妈过来,他们到了之后我们小孩才可以出教室自由活动,再让父母两个人去开自家小孩成绩的盲盒,看是否是惊喜还是惊吓。

  

我爸妈比申义晟爸妈来得早,他们两个实在是很登对养眼,从我在教室里看到他们推门而入到他们走到我座位和我说话的短短十几米距离里,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们身上,这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对夫妻,我确实在那个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申义晟那个大傻子,完全看呆了,他反射弧太长,过了整整一分钟才反应过来,局促地跟他们两个打了招呼。正好这时候余沐阳电话来了,她要出门去接,傅韵哲说我陪你去,他们果然两个人没看我一眼地手挽手出去了,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我妈接个电话我爸都要陪着?秀恩爱秀到女儿学校了啊?这又不是什么女孩子之间的陪你上厕所友谊。


我坐在座位上狂翻白眼,申义晟撞撞我的手肘,凑过来跟我说话:你爸妈长得好好看啊。他露出一脸的傻样,我拿纸巾给他擦嘴,瞧不起他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他转头就盯着我,说我爸妈也很好看!


我这才知道他妈妈就是隔壁班主任林墨老师,他爸爸是我在我妈舞室打过几次照面的孙亦航叔叔。



那天开完家长会,余沐阳傅韵哲带着我跟老师打招呼离开,老师捂着嘴笑说还是第一次见闫钶同学的家长呢,好般配。我在后面偷偷掐我爸的腿,提醒他快走。可是我爸这个人,经常容易虚荣心作祟,特喜欢听别人夸他,他忍着痛面色不改地和老师继续寒暄,我觉得哎,真没意思!还不如答应申义晟爸妈的邀请去和他们一起吃肯德基呢!


我烦他俩一起出现这件事属实不能赖我,主要是我爸我妈吧,他们两个太喜欢腻歪了,我妈凡是一看到我爸,手就自动消失,眼睛还坐在沙发上看着足球呢,我爸很有默契地意会,一片片薯片往我妈嘴里送,看我妈吃下去了就很得意很开心地在那里笑,我真的没眼看。


我问申义晟是不是所有的爸爸妈妈都是这样,申义晟说不是,申义晟说他爸妈会为到底谁吃最后那片薯片而打起来,我吓了一跳,我说真的会打架吗。申义晟点点头,然后偷偷告诉我上个星期最后一片薯片孙亦航趁林墨没注意给偷偷吃了,气得林墨已经拉黑孙亦航一周了。我想怪不得这几天林墨老师的脸色都不太好。我们正说这话呢,就在校门口撞见他爸妈了,申义晟拉我躲在树后看热闹。我想如果这是我爸妈,我肯定直愣愣冲上去在他俩中间当发光发热的电灯泡了,我不怕尴尬,也不怕气氛更加尴尬。


孙亦航叔叔撞撞林墨的手肘,林墨没理他,孙亦航只好叹口气,从车里拿出来了肯德基的包装袋,是他买的肯德基炸鸡,他只就说了四个字,都快冷了。林墨老师这次有反应了,她走过去,摸了摸袋子,然后很自然地打了他一下,谁让你买这么多啊!她边说边把头埋进肯德基桶里,满足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急匆匆地催孙亦航,你快点把包装合上,免得真冷了!


他们这么好,根本不像吵架冷战了一周的样子。我开始有点怀疑起申义晟的话来,但是申义晟也用了一顿肯德基跟我打包票,说他说的都是真的。申义晟举着啃过鸡腿的油腻腻的手,跟我信誓旦旦地发誓,说这辈子都不会对我说假话,他对我说的话永远是真的。我觉得他好可爱。


总之我最后相信申义晟的话了,只是这和我印象中的父母吵架不太一样,余沐阳和傅韵哲的吵架就不同,虽然我也没怎么见过他们真的吵架,我指的是如“吵架”这两个字表面意思一样的歇斯底里痛骂对方的那种,他们两个的吵架时期相敬如宾礼貌克制。每次当我放学回到家吃饭,看到我爸的饭碗里没有我妈提前给他盛好的饭,我爸不再在我妈看球时给她递薯片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两个吵架了,或者说闹别扭了。


当然这期间也不会冷战,两个人还是会交流,且交流的不少,但更多的是一种疏离式裹着冰块的友好,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我爸妈真的是生下了一个孩子的夫妻吗,他们两个难道不是那种不是很熟但是被捆绑在一起过日子的合约爱情吗,又或者只是申义晟告诉我的某种拉郎夫妻,看脸很配,但是也只有脸配的那种cp。


总之我家可不像外人看起来的那么甜蜜蜜,我家永远有一扇门,它叫推拉门。


至于我偶尔别扭闹脾气的、更多时候如胶似漆亲密无间的爸妈——好吧!我可没觉得我爸妈有哪里特别的,而且如果要我吐槽他们,我可以吐槽三天三夜。比如我妈余沐阳巨自恋,她不是在自拍,就是在准备自拍的照镜子打扮上,她手机里大概存有一万张自己的自拍照。


还有呀,我妈真的很娇妻,她太喜欢耍赖和撒娇,总是娇滴滴的,不自知地说话就嗲嗲的,尤其和我爸说话,而且她真的!太容易害羞了,傅韵哲随便说点啥,她就从耳根到脸颊都全变得通红,捂着嘴在旁边笑。我听他们朋友说他们之前玩真心话大冒险被人起哄的时候余沐阳就是这样,躲在傅韵哲旁边害羞地从头笑到尾,至于为什么害羞,那是因为我爸被人问到了置顶星标好友是谁这个真心话,还能是谁呗?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没在一起呢。


我爸嘛,我爸是一个控制欲和占有欲都极其强的一个男的,他天天吃我的醋,我都怀疑如果能让他选择,他会在我出生那天就掐死我,这样好独占余沐阳。余沐阳大学选择小组成员写了别人他生气(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别人是她的舍友林墨阿姨)余沐阳高中时候没说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他生气,他们和孙亦航叔叔玩撕名牌余沐阳没复活他复活了孙亦航叔叔他也生气,反正他生气的点多了去了,连余沐阳早上把刚烤好的第一片面包给了我他都要大喊大叫。这样太幼稚,我一点都瞧不起这种小肚鸡肠的行为。


但是余沐阳跟我解释说,这都是因为爱。老天爷啊!能不能来个人救救她啊,我看这不是因为爱,这是因为恋爱脑。我把这话说给余沐阳听的时候,余沐阳狂翻白眼,我总是有办法这样呛我妈,总是有办法泼她冷水,没办法,我嘴比我脑子快。


她跟我说我不懂,我冷笑,我怎么不懂?我只知道她就是个结了婚生了娃也还永远沉溺恋爱中的小女生。我们女孩子之间难道不应该互相帮助嘛,这世界上的男人有什么好东西?我从十岁起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远离男人,从我做起。不过这句话不包括申义晟,因为申义晟属狗,他属于萨摩耶种类。


尽管我这么故作旁观者清地冷眼吐槽我爸和我妈,但是我确实要走心矫情地说,我觉得全世界没有人能比他们两个人更爱我,也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他们了(除了他们彼此)。我享受着他们对我的偏爱,也享受着看他们坦然地释放着对彼此的爱,从青梅竹马到婚姻殿堂,从校园校服到结婚生子,这么好这么般配的我爸和我妈,好像会一辈子好下去似的,一辈子在我面前恶心我秀恩爱给我看似的。


可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命运是绝不会让你一直幸福下去的,它总要给一直幸福的人,一点苦头吃。这句话是不是名言,是谁说的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苦头来了,准备说,是我和我妈的苦头来了。这个劫我们不渡也得渡,虽然这个劫我没想过就是我亲爸傅韵哲。



其实傅韵哲的离开也是有预兆的,且这个预兆也算铺垫了小几个月,就算是大大咧咧如我,也感受到了家里的气压过低。傅韵哲那段时间对我格外好,好得不正常,好到我怀疑他在外面给我找了个后妈。


我舔着傅韵哲给我买的我妈不让我吃的草莓冰淇淋,威胁他再给我买一个,我要送给申义晟吃的时候,他乐不可支,摸我的头说女孩子还是矜持一点好,我才不信他鬼话,他总是把我当男孩子看。


我正视着他,我说你不要以为两根冰淇淋就可以收买我,你可不要在外面让我妈戴绿帽子。


傅韵哲笑了,他说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但是我没笑,那段时间我一直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强烈的觉得他很陌生的第六感,尽管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


他买给我冰淇淋的时候,他看手机的时候,他送我去跳舞开车的时候……很多很多个时候,我觉得他离我好远,我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我和他一样有野心、好强、不服输、倔强和想证明自己,但是我知道我爸远比我脆弱、自卑又感性,这些人性里无法克服的弱点让他如同在悬崖上走钢丝,摇摇欲坠无法控制自己。他的眼睛不能拘于小小的钢索之上,也无法满足于这方天地之中,他在走钢丝的同时就迫不及待看向了更远的风景,他想走出去,想要更多的自由和更多的掌声。我似乎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那个未来,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我只能祈祷他别掉下去摔了自己到头来一无所有,又或者说,成功走到彼岸离开我和余沐阳的那一天拜托再晚一点到来吧。


我不是怕我接受不了,我是怕余沐阳接受不了。


不过我好像把余沐阳想得太脆弱了一点,也是,她连我这个曾经拿着菜刀用命胁迫她要去当兵的叛逆女儿都能接受,她的人生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傅韵哲走后,她没有歇斯底里,反倒是我有些过度反应的不正常,小心避免在她面前提起那个负心汉。没错,就是负心汉,他没离开之前,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申义晟不能同感我对我爸即将要抛妻弃女这件事的直觉,他还安慰我,说你干嘛这么恨你爸,你爸现在又没有抛弃你和你妈,再说,假如他离开了,你看看我,我爸妈也分居了,我哪个都没跟,不也挺好的吗?我说你不懂,你爸妈只是因为工作调动问题分开,结婚证都还在,户口本上你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呢,林墨阿姨和孙亦航叔叔初雪时候还一起出去吃饭了呢,林墨阿姨上次回来都还带着你出去玩和你爸视频呢。


一口气说完我才发现我就是个大冤种,我这不是在反驳他,我是间接帮他秀家庭和睦恩爱呢。果不其然,他呵呵傻笑起来,说对呀,我挺幸福的,爸爸妈妈不就是应该这样吗。他又补充,傅韵哲叔叔不是还没走吗,你杞人忧天什么?我没话说了,我气个半死。


总之那段时间我心烦意乱,家里的事情让我烦,申义晟也让我烦,虽然我也不知道申义晟哪里让我烦了。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叫怿涵。


他是我们学校新来的地理实习老师,人长得很帅,且年轻、平易近人,没有一点老师的架子。我经常跑他办公室玩,我总觉得我和他有冥冥之中的某种缘分,虽然我暂且还说不清楚这种缘分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愿意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他。


他喜欢玩游戏,我也是,我们两个便经常放学后相约在学校附近的游戏厅切磋,偶尔他赢,偶尔我赢。不过大多数都是我赢,因为他会给我放水,但是傅韵哲和我打游戏就从来不会给我放水,他只会给余沐阳放水。


傅韵哲离开的那天,我终于懂了什么是血缘关系的强大。我照常在和怿涵打游戏,却不知道为什么,打着打着心就开始慌起来,好像一直在担心和烦恼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我跟怿涵说你相信第六感吗,怿涵还摸不着头脑,我丢下打了一半的游戏,飞奔回了家。


我没能见到傅韵哲离开前的最后一面,我只见到了空落落的只剩下余沐阳衣服的衣柜,和空荡荡的他最喜欢的从来不让我碰的装着他心爱手办的玻璃柜。


我站在客厅里看着电视旁边摆着的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余沐阳还没有下班,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傅韵哲已经离开。我只知道我终于如释重负。过去几个月的我因为该死的血缘关系,得到上帝偏爱,偷偷被预告了故事结局,却无法开口跟任何人剧透,最后这个无法改变的情节在我漫长的等待中果然来临,我不用再憋着了,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了,我终于长舒一口气。


我想到傅韵哲走之前的上个月,我和余沐阳、傅韵哲还有申义晟、林墨阿姨和孙亦航叔叔玩猜词,词语写在白板上放在头上自己根据别人的提示句来猜是什么词语。我的词是“傅韵哲”,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是申义晟耳语提醒的我。


我看着傅韵哲,故意问他,是人名吗,傅韵哲说是。我说是我们家的吗,他点点头,我深吸一口气,我说,在我们家待过吗,他说待过,我乘胜追击,还在吗?傅韵哲没有读懂我话里的意思,他只是点了点,说还在。


“待过”是一个过去时,它可以理解成将来不会待在这里,“还在”是一个现在时,也可以理解成未来不会在这里。


这就叫语言的艺术,和直觉的注定。可是我妈永远不会懂。我妈就是一个活该被男人骗的笨蛋。




可我实在是害怕极了,我怕我妈想不开,我把过去的人生一幕幕在脑海之中回忆,在我的记忆里他们永远那么好,不好的时候都那么好,怎么就这样了呢。我不敢等余沐阳下班,和我妈一起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这个没有了我爸的家,我跑回了游戏厅,气喘吁吁。怿涵看着我丢了魂似的,他说,咋了,家被偷了?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就差给他磕头让他别说了,这确实是家被偷了啊!我把我妈最近给我的零花钱全部掏出来了,红的票子,其他颜色的票子,全部洒落一地。怿涵看着,挑了挑眉,然后看我,您这是唱的哪出,他用好听的京腔说。


你给我当新爸爸吧。我把钱塞在他怀里,不由他反应。这些够不够,不够我还有压岁钱。我就差给他下跪了。


知晓了整个事情来龙去脉的怿涵帮我把钱收起来了,他慢悠悠劝我,说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你妈需要一个新老公呢,说不定你妈女人当自强呢。我叹了口气,我说你不懂我爸和我妈。但是这话说出来我也挺心虚,因为我其实也没咋懂他们。我只知道,余沐阳肯定会很难过,虽然她不会说,也不会表现出来,我不想她有一点点的难过。


怿涵感叹地跟我说你对你妈真好啊,我摇摇头,我告诉他,我去年还跟我妈吵架闹自杀呢,拿着厨房的菜刀横在我脖子上,差点没给余沐阳吓个半死。


我说的是真的,我十五岁刚开始那会,真的是不待见我妈,想想真的挺不懂事的,但是刚进入青春期的小孩嘛,能懂什么。我每天和余沐阳吵架,然后在私下和傅韵哲吐槽我妈,因为余沐阳不同意我要去当兵。傅韵哲理解我,我妈不理解我,她觉得一个女孩子当什么兵,她不想我去吃苦,她还停留在我梳着麻花辫任她打扮的小姑娘年纪,但是我早就不是那样的闫钶了,只有她还在把我当小朋友看,我爸都不那样看我了。我爸果然是喜欢看动漫的死宅男,中二无比,他还给我做了一顶军帽,趁余沐阳不在家的时候给我戴着拍照,指挥我摆pose,比我自己都兴奋。我怀疑他这样根本不是为了我,只是在满足自己看cosplay的欲望。


那顶定制的上面写有闫钶两个字的军帽被我妈翻出来了,连同着我卧室里的填了一半的入伍申请信,我妈以为我真的下定决心要去当兵了,大发雷霆,傅韵哲根本拦不住她。这就是我拿我的命威胁她的导火索,我嘴一向很毒,不知道遗传谁,因为他俩都不是会像放机关炮一样输出伤人话的人,我只知道我比余沐阳还凶,噼里啪啦地跟她吼,虽然她本来就强硬不起来,她根本不会吵架,一吵架就耳朵通红结结巴巴,委屈地跟个小女生似的,不过我确实觉得余沐阳一直都挺小女生的,只是她自己没意识到。


当然我妈委屈是委屈,没哭哈,我从来没见我妈哭过,铁娘子余沐阳不是白叫的。她说闫钶你为什么非要当兵,以后考军艺不也可以吗?文艺兵也是兵啊。我一板一眼地回她,我说男人就要亲自去军营锻炼自己。她更崩溃了,她不知道她的小女儿只想做男的。她说你还不如杀了我。傅韵哲在旁边让我少说点,他凶起来很冷,比我妈可怕多了。


哎哟我去,我也是在那个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跑进厨房拿起菜刀就抵在我脖子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谁看了都要说真是当兵的好材料。我说我不杀了你,但是我可以杀了我自己,你别逼我了,小心我一刀下去。


当然我也没真的把我自己给抹脖子,当天这场闹剧以我没吃晚饭告终,我饿着肚子气鼓鼓地去外面学舞蹈,傅韵哲送我去的,他塞给我偷偷买的面包,在车上欲言又止,让我别气我妈,她受不住。


我瞅了他一眼,冷冷一笑,我说,有什么受不住的?怀孕了?


傅韵哲被我哽住,我乘胜追击,说,怀了最好,这次我烧高香祝福她生出一个真女儿,我们兄妹俩给你俩凑一个好字。


我看出来傅韵哲很想给我,特别是我的嘴巴一巴掌,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们就受着吧。我撂下这句话,冷冷一笑,把车门啪地一下狠狠关上,不管傅韵哲在后面说了啥,头也不回地去上课学舞了。


这是我给我亲爸亲妈带来的,自我出生后的人生里的第一回如此大的冲击,但是我没想到,铁娘子余沐阳不愧是我妈,比我狠,她也送给了幼小的十五岁的我一个巨大冲击。我练完舞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以为开门会又迎来一顿谩骂,谁知道余沐阳笑脸盈盈地客厅等着我,她和下午时候不一样了,她穿着硬挺的我爸的衣服,头发给剃了,准确说,她剪短了头发,也剃了鬓角,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内心的惊恐,我看到我熟悉的亲爱的妈妈站在我面前,说,不就是要做男生吗,我陪你。我吓得都忍不住立正稍息对她说报告首长了。


那时候我十五岁,十五岁和十六岁其实在人的一生中不会出现什么特别大的改变,但是我的十五岁和十六岁,就好比别人的十岁和二十岁。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从四姑娘山直接跳到了珠穆拉玛峰,完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全身心的颠覆大改造。


从此我开始相信人可能确实存在二次分化,小的时候余沐阳和傅韵哲把我当女的养,长大了我开始向往军营生活,谁说木兰不能上战场?我偏要女儿身男儿心,那段日子令我爸妈很是头疼,但是所幸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后来傅韵哲突然从我们的生活中一声招呼不打就消失之后,我终于和我是一个女孩子这件事和解了,我不再想去当兵,也愿意留长发穿好看的裙子,但是我妈又越来越像个男的了。


这种男并不是说外貌上变男,也不是她从前为了哄我剃了鬓角,而是她不再愿意娇滴滴撒娇,不再十指不沾阳春水地做大小姐,而是几近沉默地扛起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但是余沐阳好像没意识到她的改变,她雷厉风行,每天早上不见人影,晚上也不见她来和我道晚安,我实在是找不到和她聊一聊的机会,包括聊一下她当天看到我爸走了是什么反应,还有我爸到底哪里去了,他是不是赌博欠人钱躲起来了,还是出车祸死在外头了。无论如何,这两种可能性结果都不太好,但是我就是想知道。


后来这个机会终于给我找到了,然而很遗憾的是,这个机会是关于余沐阳不肯半点透露和提起的我亲爸傅韵哲。


傅韵哲的新照片还是申义晟给我看的,他说发这个的人是她邻居的表姐的哥哥的朋友的姑妈的侄女,总之很复杂,申义晟能把这一长串人物关系搞懂也是不容易。我长松一口气,毕竟总算知道我爸人还没死就好,看起来也不像欠了钱,还打扮很潮地去和别人一起看话剧轧马路,小日子应该过得还不错。


我答应请申义晟喝汽水报答他。申义晟得意洋洋,他拍着腿说闫钶我就说我靠得住吧!我记性真的很不错!我皱着眉头把这个得意忘形的笨蛋的手拿开,他拍腿我不拦着,但是他拍的是我的腿,好疼!


他把照片指给我看,说,你看,我一眼就认出你爸爸了,你爸爸还是穿的这件衣服。


我看着照片,心里五味杂陈,傅韵哲穿的那件衣服我很熟悉,他和我妈去西安旅游的时候就穿的那件衣服,晚上的大唐不夜城很漂亮,余沐阳远程给我发的视频里,她和傅韵哲戴同一对蓝牙耳机,在花车旁边笑脸盈盈,金童玉女,实在绝配。


这是一个绝好的和余沐阳摊牌的机会,但是我到头来却犹豫了,我不敢把这个东西给余沐阳看,我怕她看了伤心,但是她向来神通广大,也许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她没跟我说。她把我当小孩子,想把我养在无菌花园里一辈子。


申义晟持续为我当着情报员的工作,搜刮一切可以找到的傅韵哲的消息,他跳舞的、他学习的、他散步的、他聚餐的。我看着一张张照片里的他,觉得比每一个我记忆中的傅韵哲还要陌生,他到底还记得他有一个老婆和女儿吗?我想我和余沐阳对他来说,都是他人生的绊脚石和负担吗,所以需要毫不犹豫地抛弃,所以需要头也不回地丢下。


总之就这么过了半年之后,消失了一年半的我爸终于在六月底出现在我家门口,我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像在做噩梦,下意识就开口:你谁啊。我怀疑傅韵哲离开我妈的这一年半里是去非洲挖煤了,不然怎么变得那么黑,他以前还可以站在余沐阳旁边被人夸一句金童玉女,现在我看黑白无常才更能形容他们两个。

  

傅韵哲当然没去挖煤,他最后给出的官方解释就是他要去国外交换学习,这种鬼话到底有谁会信呢,我和同样十六岁的申义晟都不信,但是我妈很坦然淡定,我妈看着很久没见的他,说好,然后他们就去办了离婚手续,而且还把我带上了,说办好手续之后一起去海底捞吃个散伙饭。他们真的不是一般的父母,这个时候怎么就不把我当小孩子了呢,我坐在车后座几次想问余沐阳,但是都闭嘴了。


在海底捞吃散伙饭的氛围挺好的,和从前他们两个吵架之后友好礼貌疏离的对话一样,让我恍然间还以为刚才民政局一趟只是他们哄我玩的一场梦而已,他们只是吵架了,明天就会和好。傅韵哲穿着很考究的西装,座位旁边是他那个一直不离身的Gucci包包,他给我夹菜,我偷偷把他夹给我的菜全给扔掉。


余沐阳很关心地问傅韵哲出国后的打算,租了房子没有,话刚出口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整个人从头到尾被雷给劈了,傅韵哲的眼神也很复杂,他一定和我一样都不敢相信,余沐阳居然还真的信了,信了这种抛妻弃女的破烂理由。但是与其说余沐阳信了,不如说她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人有时候可能还是活在被欺骗的谎言中比较好。



吃完那顿散伙饭之后傅韵哲就彻底、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我们的生活中,不过这也没让我觉得有多大的不一样,日子还是照常,我还是天天和申义晟黏在一起。至于余沐阳,我觉得我妈挺开心的,一点都没有离婚女人的垂头丧气,也没有以泪洗面。爱情没了,财运来了,舞室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下班路上随手买了张彩票都中了五千块钱。


我很为我妈开心,傅韵哲消失的前一年他她像丢了魂,傅韵哲终于给了她一个答案结果之后她反而甩掉了那些包袱。执着于一个答案其实并不好,但是我妈乐意,我觉得也无所谓,毕竟他们两个,从前实在是爱得太深,羁绊也太深。



那一年的夏天终于来了,我蹲在游戏厅的地上吃雪糕,雪糕化了,滴答滴答流了一地的雪糕印子,怿涵很嫌弃,拿着纸巾帮我擦,他真是一个大好人。我跟怿涵讲我爸妈发生的事情,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还很幽默,我很喜欢他,经常跑来找他玩。他对我妈印象挺好的,因为他觉得我妈长得好看,我说那当然,也不看看我长什么样!


我们两个都没有再提起我雇他当我新爸爸这件事,红票子还在我的钱包里面放着,我想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有花出去为余沐阳买一个契约老公的机会,那样太残忍。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就这么过久了,我真的觉得我妈已经把傅韵哲给忘了,直到我和余沐阳有一天出去逛街,余沐阳拿着粉色的猪猪挂饰,脱口而出,这不傅韵哲吗。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面色很正常。我看看挂饰,又看着余沐阳,想从她的笑容里面看出一些别的情绪来,但是没有。余沐阳转了个身背对着我,她以为我没有看到,其实我看到她把那个挂饰拿了下来,趁我不注意去结了账。


我想算了,毕竟人都离了,留个念想总是好的,也许这样才说明余沐阳是真正的走出来了呢?所以才能面不改色地提到他,才能不避之不及的把挂饰买回家,这也许是一种新的开解自己的方式。


那天我们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余沐阳有球赛要看,我先睡了,半夜醒来,我迷迷糊糊吸着拖鞋去上厕所,路过客厅的时候才发现她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里面的足球比赛还没有关,还在打。这不是我妈,我妈是无论多累都会把她最喜欢的足球比赛看完的人。我小心翼翼把电视关了,拿了毛毯盖在她身上,她可能在做噩梦,眉头紧缩着,余沐阳的睫毛很长,闭着眼睛睡觉的时候也颤颤巍巍的,像蝴蝶在飞,让人感觉好脆弱,我看着这样的她,第一次有了我和我妈真的在相依为命的感觉。


我站在客厅里打了个冷颤,打开我妈手机看室温,我妈手机锁屏壁纸还是她和傅韵哲去花鸟岛蜜月旅行时拍的照片,相当隐晦的民宿前的那句“与你分享的快乐,胜过独自拥有”的那张。他们在花鸟岛去看了星星、去看了灯塔、去捕了鱼,还打算在我成年那天带我一起去看双人游时候没看成的荧光海。虽然看样子已经不会有下次了,要有下次,也只会有我和我妈两个人了。但是我不会忘记我爸的,我会很孝顺地在故地给我爸烧点纸钱来祭奠他。

  

  

我妈一直都是这样,少女的别扭小心思无处释放,我妈把挂饰买回家并不是因为无所谓了,我妈留着这张照片每次打开手机时候都能看到也不是因为自己不在意了,而是她根本放不下傅韵哲。我想了想还是把余沐阳叫醒了,她的眼睛有点红肿,她骗不了我。


可是我觉得傅韵哲不值得我妈这样,我妈多好的人啊,除了现在还在叛逆期和过于想做自己,也不是很在乎别人的看法。我好想告诉余沐阳,傅韵哲走之前的那天夜里,我也是这样半夜起床上厕所,然后在客厅撞见了他躲在阳台上抽烟,手指夹的那一点明明暗暗的火光一下一下闪着,我推开阳台的门,以为是我看错了,揉了揉眼睛之后才发现站在那里抽烟的人确实是我如假包换的亲爸傅韵哲。


他被我撞见之后就把烟掐灭了,大抵是觉得小孩子吸二手烟不好,就这点上我觉得他还勉强可以算是个人。可是我当时满脑子只想着他居然还抽烟?我们一起生活了快十六年,我从来都不知道他还会抽烟,看他手法还挺熟练,应该不是新手。


傅韵哲讪笑着,让我保密,别把他抽烟的事情告诉余沐阳。


我想他真是一个过于神秘的人,神秘到我是他的女儿,但是还是怎么都看不透他,他藏着太多连我和我妈都不能说的秘密。



余沐阳看出我想说什么,她问我怎么了,我答应了傅韵哲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他虽然在我心中已经死了,但是我也要遵守和死人的约定。我盯着余沐阳,盯了半天,最后说。妈,我们是不是没钱了。


她被我逗乐,她回答我说我们还有很多很多钱,饿不死我,我想要的东西她都会买给我,她说她最近运气一直都很好,财运事业运都是,让我放心,她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有耐心,还是和小时候哄我睡觉时候一模一样。申义晟说得对,我妈就应该和林墨阿姨一样,去做一个把爱散满人间每一寸土地的幼师,她太适合了。但是我不是很愿意,我想余沐阳永远做我的妈妈,不要做别人的妈妈。


我听见自己说,那就好,我找了个补习老师,你认识的,一对一,我想在家补习。


我给我自己找的补习老师当然是怿涵,这也是我早就给自己挑中的新爸。我不忍心再看她表面装作毫不在意,实际上每天抱着她那个破宜家鲨鱼玩偶入睡了。抠门男人没有一个好的!余沐阳怎么就不知道这点呢?与其怀念一个再也回不来的破男人,还不如找一个185的新男人来填满自己的心房。


怿涵能不能成功填满余沐阳的心房我不知道,但是能占满她用来想傅韵哲的时间就够了。






事实证明我的钱没有白花,这个表面职业是地理老师实际上是疑似德云社成员的北京相声演员非常之敬业。余沐阳又是一个笑点奇低的人,可以莫名其妙一个人坐在那里笑两个小时的那种。怿涵的幽默风趣和温柔彻底打动了她,他们开始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骑单车、一起手挽手出入我家,且一点都不会避着我。


我说不出开心还是不开心,开心肯定是替余沐阳开心,不开心的话是替傅韵哲不开心吗,毕竟他是我亲爸,但是绝不是这样,我只是心情有点复杂,因为这段关系的出发点是金钱,我怕这段关系最终会成为一团被戳破的彩色泡沫,和傅韵哲一样无影又无踪,虚假的快乐确实让人上头上瘾,但是每一个人毕竟都有要面对现实的那一刻。


我不知道我的钱到底能维持这段关系多久,我没问过怿涵这个问题,其实后来我已经没有给他钱了,他也不再找我要假扮爸爸的工资。这份情侣合约能持续多长时间呢?我希望起码能持续到我成年,拥有自己赚钱的能力,再去哐哐砸钱让怿涵永远不离开余沐阳,毕竟我现在压岁钱已经全部花光了,而且不敢再找我妈要钱。


但是他们在一起的某些时刻,我觉得也不全部出于契约关系,假戏怎么就成不了真呢。我就撞见过几次,有一次余沐阳累坏了在沙发上捧着手机就睡着了,怿涵脚步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低头看她的睡姿看了半天,嘴角还一直挂着笑,这种笑我熟悉,以前傅韵哲也经常这么看着我妈痴笑。他光笑还不够,还拿出手机拍下了我妈的睡姿,拍一张不满足,还要调整好被子,拍了好几张,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也比如他宝贝的要死的那个不肯摘下来的塑料红手表,我之前只是说想戴戴玩玩,他硬是不给,我拿钞票诱惑他,他这次可正人君子洁身自好两袖清风了,说给多少钱也不会摘下来,这可是他的护身符。可是我明明就看到过好几次,我妈戴着那个手表接我放学回家。我故意问她手表哪里来的,她只是笑,却不说话。


再比如啊,怿涵在我们家留宿,假惺惺要和我睡一屋,我滚到床里面,装作睡着了,耳边却听见怿涵跟我妈撒娇,我晚饭都没吐出来呢,我妈就说那我给你唱个歌吧。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想起来她从前和傅韵哲唱的“晚安”,余沐阳不会把怿涵当替身情人了吧。所幸并不是“晚安”这首歌,这首歌我真听吐了,听傅韵哲唱吐了,也听他们互相给对方唱听吐了。


余沐阳选择给怿涵唱的是“小小粉刷匠”这首歌,这歌不错,她从前也给我唱过,不过就几次,我喜欢我妈唱这首歌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样子,唱到“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很漂亮”的时候她还会轻轻鼓起掌来。怿涵叔叔跟在余沐阳的每一句歌词后面捧哏附和,可搞笑了,我妈笑的眼睛都眯成了月牙,甜滋滋的,我觉得他们就是天选夫妻,红线我来系就行了,我要把他们两个锁死,一辈子也解不开。


当然表面上怿涵叔叔还是我的家教辅导老师,这是一个噱头。因为我的成绩从来没让我爸妈操心过,也没让我这个请来的假老师操心过,我怀疑他根本看不懂我作业本上的题目,每次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我都恨死北京考生了!


而申义晟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闫钶!天啊!你好聪明啊!”他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都很真诚,很崇拜我的样子,跟个萨摩耶一样欢快着摇摇尾巴,要我快把作业给他抄。


我想着这不废话!我可是事业型女强人,跟我妈一样,不对,聪明这件事可不能和我妈一样,众所周知,余沐阳是袁湘琴,笨蛋美女,高中时候写作文只会写学习小女孩捡垃圾那种,她还很会给自己找理由,说如果不是写了这篇作文怎么会生出一个可爱善良的小女孩呢?她说这话的时候死死地盯着我刚擅作主张去理发店要求剪短的寸头短发,看得出来很想把我塞到她肚子里再生一次。傅韵哲在旁边吃着旺旺仙贝看热闹,余沐阳的杀人眼神看向他的时候他连忙点头附和,就是就是,然后把我押回房间催我写作文,自己再屁颠屁颠跑回去哄老婆开心。


别的不说,傅韵哲还像人的时候真的挺像个人的。


这样说我爸可能不太好,但是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对傅韵哲的感情,以及傅韵哲对我的感情都太复杂了,我看不透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我看不透他和余沐阳之间的爱情一样。


我妈爱我是因为她和林墨阿姨一样,她爱小孩,我想如果换一个人她也会这样爱,好坏她都接受,因为我是她生出来的。但是我爸呢,我爸爱我到底是因为我是他女儿,还是因为我是余沐阳的女儿。同理,我爸不要我了,到底是因为他不爱我了有新的小孩了,还是因为他不爱余沐阳了。


不管是哪个问题,我都忘了问傅韵哲,后来也就没有机会问了。



余沐阳过生日那天是一个很好的晴天,九月九月,她一直很喜欢自己出生的九月,也很喜欢把九这个字读出来,因为她说这是长长久久的意思,但是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会一直长久下去的,爱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余沐阳是被玛丽苏韩剧害了的恋爱脑少女,我当天蹭余沐阳的生日蛋糕时许下的愿望就是希望余沐阳的舞室能够忙点忙点再忙点,拜托她不要再看韩剧了,我宁愿她去看点傅韵哲喜欢看的中二番。


怿涵叔叔在当天向她求了婚,这我倒是一点都不惊讶,我外婆很喜欢怿涵叔叔,怿涵叔叔人很高又很帅,很幽默,也很宠余沐阳,实在和我妈很般配,更重要的是他有北京户口。


就是他求婚的方式有点让人无语,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唱了那首我妈哄他睡觉时唱的《小小粉刷匠》,然后唱到“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很漂亮”的时候走到了余沐阳面前,问余沐阳你愿意和我一起住新房子吗。

  

他一个实习还未转正的地理老师,哪有钱买什么新房子!我在旁边使劲翻白眼。

  

我妈答应了他,他们两个现在成为了新的夫妻,不过还没有办酒席也没有扯证,怿涵叔叔说等我们一家搬去了北京再扯证也来得及。


生日宴会上,申义晟吃了整整三大块蛋糕,我都怕他噎着,我不让他吃了,他还不乐意,拖长尾音,一点都不听话,还是那副很傻的样子,天真可爱,也蠢蠢的,怪不得怿涵叔叔以为他是我哪个亲戚家的初中小孩,是我弟弟,但是从我第一次决心把他正式归入我的领地白名单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我愿意无条件偏爱包容这个在爱里长大的可爱笨蛋,就像他对我一样。我确实叛逆又固执,这点完美继承余沐阳。




余沐阳对这次生日宴会以及自己被求婚这件事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很满意。她和我一起收拾东西准备离家北上和怿涵汇合,她的舞室如我所愿也办得越来越好了,她打算去北京开个分店,我妈的事业运实在是红红火火,颇有点升官发财死老公那味,注意,此处指的是前老公。她看我在一旁心不在焉无精打采,问我怎么了,我撇撇嘴,诚实地说我去北京了那申义晟怎么办,我舍不得他。


余沐阳笑了,她说多大点事,让申义晟也去北京呗,反正他爸妈也都不在这里,在哪里读书不是读书,让你新爸找个关系把你们两个塞到同一个高中不就行了。我就又开始乐呵起来了,我不想和申义晟分开,不想和之前一样,半年见一面,每一次他都突然像窜到天上去一样又长得老高老高,他现在就已经很高了,看来儿子随妈这句话没说错,他遗传的应该是林墨阿姨,而不是孙亦航叔叔。



我问我妈是不是真的喜欢怿涵叔叔、是不是真的自愿嫁给他,我对我亲自凑成的这一对小情侣cp很是小心谨慎,生怕他们哪天就掰了,这对我的打击可能不亚于傅韵哲的离开。毕竟傅韵哲和余沐阳在一起我没能有幸参与,可是怿涵和余沐阳在一起我确实花了钱,而且是很多钱。


余沐阳思考了一会儿,她坐下来,好像在自言自语,什么是喜欢呢,她说。她显出很迷茫的样子,我没有回答她,她其实也没有期待我的回答。余沐阳拉着我的手,她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她说,别想这么多了,反正这下你可以去北京了,上北京户口,以后也方便读军艺。


我没想到她还记得我去年闹自杀时候说的这句话,这不是我的气话,这确实是我的梦想,我也没想到她答应怿涵叔叔的求婚,有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我。


余沐阳不喜欢煽情,她把话头打住,说我可不是全为了你啊你别自作多情,我和他在一起挺开心的。她又露出从前那种被人娇宠的大小姐笑容说,反正他闹不过我,他都会让着我。


我想确实是这样的,上个星期余沐阳想喝奶茶,奶茶就在离她几步远的冰箱里放着,她不肯起身拿,一定要怿涵拿,她和怿涵闹,挠他的痒痒,怿涵实在被折磨地没有办法了,只好依着她,给她拿奶茶,给她拿吸管,无可奈何说她真是个小学生。我看着只觉得臭情侣真恶心!


不过余沐阳就是这样,永远有人爱,永远也享受着被人爱,她似乎有一种被爱的天赋。我从来不担心她收到的爱是否太少,我只担心她肯给出去的爱肯敞开的心有多少。从目前来看,她至少挺幸福的。幸福就好,我的压岁钱也算没白花,等他们两个真的扯证了,我一定要让我新爸把过去收的我的红票子都给我吐出来!



十月末我们正式出发去北京,申义晟晚几天出发,他爸妈要回来一趟,亲自和他去办手续收拾行李。申义晟跟我说的时候满脸幸福,他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孩,他的亲爸亲妈都在他的身边,恩爱如往常。但是我也不会羡慕他,我觉得我也是泡在爱里长大的小孩,虽然有的爱有保质期,已经消失了。总之哪怕觉得没有爱了,自己去创造爱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不是吗?


我在离开前和申义晟见了一面,申义晟没忍住,偷偷告诉我说傅韵哲又有新动态了,他问我想不想知道,我说以后不用再给我汇报了。申义晟说好吧,他看上去很失落,这场他一直观看着的八卦大戏终于落幕,他失去了作为旁观者吃瓜的资格。


可是我不是凑热闹的看戏人,我就是在戏中的人。我只是没有兴趣再去审判插手我亲爸的人生,傅韵哲的人生是傅韵哲的,余沐阳的人生是余沐阳的,我的人生也是我的。大家的人生只是因为命运的羁绊而有着短暂的交织和重叠,被爱和恨捆绑在了一起,因此共度了一些难忘的珍贵岁月,但最终所有的结都会被解开,再次延长,伸向不同的彼岸,拥有不同的风景,到达不同的终点。


申义晟不懂这些,他只是一只化作人形了的萨摩耶,他哭丧着脸说才不要,我和你才不要到达不同的终点。我就吓唬他,我说确实啊,我们肯定会到达同一个终点的,那就是死亡。申义晟气死了,他说呸呸呸,真不吉利!还让我赶紧拍桌子拍三下收回我的话,哎,他总是这么幼稚!也只有我才能受得了他!




飞去北京的飞机上,我和余沐阳坐在一起,我们马上就要告别这座城市,即将开启新的旅途。余沐阳习惯性地像小时候一样帮我系安全带,我犹豫了一瞬,没有像去年我十五岁时那样直接拒绝她。余沐阳系完了,看着我看了半天,她突然笑起来,说小时候带你坐飞机的时候你还哭,我和你爸着急死了,生怕吵到别人,越哄你你还哭得越大声。


余沐阳的眼神那么温柔,我知道她始终把我当成需要被保护的小孩子。其实我已经长大了,比她高很多了,不再是会抱着她撒娇的小孩,不再是每天都要拉着她和她比身高的蘑菇头,不再是做游戏的时候还要她给我捏肩膀的“钶钶”。但是我还没有离开她,她也没有离开我。我想,这真是太好了,我永远都不会是被遗弃的小孩。




妈,你还想他吗?我终于鼓起勇气把我知道答案的问题正面问出了口。余沐阳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她摸了摸手上的珠串,那个和傅韵哲情侣款的她一直不肯摘下来的绿色珠串。反正都会过去的,我听见余沐阳淡淡地跟我说。



我想现在这样,真的挺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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